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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情怨至死方回首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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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怔然:“原來是這樣……”

原來白其也早就知曉我的身份,故而和雲姬一樣,想通過我來尋找風阡,為此還成為了我的三師兄,在天草閣一住就是十餘年。我在檀宮那些年從未在現實中見過白其的人形,竟是由於那次在弱水潭溺水令他喪失變身能力之故。可是後來,為了化成人形潛伏在我身邊,他竟主動投入深潭再次遭受溺水之苦,這,真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怕水又高傲的白其嗎?

“可是……你還是不像。”我忍不住又道,“我還記得,不論是我在檀宮的時候,還是在忘憂幻境裏看到你的過去,你……除了長相以外,都不是現在的樣子。當然,我也不是,風阡也不是……”

白其不語。

“巫禮讓我想起了一切,卻獨獨忘記了最關鍵的內容。”我喃喃道,“白其,我很想知道,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?我的哥哥和族人們,還有檀宮和桃花源,都發生了什麽?我和風阡,還有你,為何會成了今天這個模樣?”

白其沈默地站著,一言不發。

“我之所以變成這樣,是因為我做了錯事,很可怕的錯事。”白其終於開口,低聲說道,“千年以來,我一直在贖罪,時至今日,仍未贖清。”

我不明所以,怔怔地看著他。

“至於你……”白其頓了頓,“我方才說過,你想不起來,便不要想了。”

白其聲音冷淡,仿佛又變成了那個淡漠而寡言的三師兄。

“那麽他呢?”我望向昏黃的虛空,問道,“風阡……他現在在哪兒?”

白其搖頭,嘆息道:“主人的元神本體如今在何方,世上恐怕無人知曉。”

我怔然望著遠方,望著風阡消失的方向的天空。千年的歲月和回憶在我腦海中流轉,千言萬語哽在喉嚨,卻不知該向誰訴說。

“他還會回來嗎?”我低聲道。

白其沒有回答。

大地突然震動起來,我只覺天旋地轉,“啊”地一聲跌倒在地,手中檀石脫手滾落在數尺之外。

白其臉色一變:“不好!”

天空剎那間變得黑暗下來,魔影遮天蔽日,仿佛無數個鬼魂從四面八方飛來。它們聚集成海,吞掉了日光和白雲,在空中如黑隼般盤旋片刻,張牙舞爪地直向著我們撲來。

“快到我身後!”白其話音剛落,即從身旁折過一桿蒼竹,竹身立刻幻化為碧色長劍,將那些魔氣劈開。

我掙紮著站起身來,想要向前兩步去拿回檀石。

“回來!小心!”白其在我身後厲聲吼道。

一條渾身泛著磷光的青蛇突然落在我的面前,嘶嘶地對我吐出信子。

我驚得後退,驀地仰起頭來。

一個人不知何時從天而降,已立在我的面前,黑暗的天幕下,他的衣袍如蛟龍般飛舞,臉上泛著詭異的冷笑,右頰之上,青龍之紋在攀爬生長。

我腦中嗡地一響,踉蹌兩步,退到白其身邊。

青蛇逶迤著回到了蛇杖上,巫禮伸出手來,略一施法,那靈石便升至空中,落入了他的手裏。

“果然是件神物。”巫禮細細觀摩著檀石,手指慢慢撫摸著上面的鶴羽細紋,“若不是親眼看到風阡附魂在此玉石之上化出形體,我著實不敢相信世間還有此異術——早知如此,我一早便好好收著它,也不必大費周章地把它交給蘭寐了。”

白其冷笑:”沒有主人施法,這石頭不過是一塊死物而已。巫禮,你休要異想天開!”

巫禮瞥眼看向白其,忽然微微一笑。

“你竟還沒死。靈鶴白其,你藏得著實隱蔽。朝夕相處十數載,我竟從未認出你的身份。”

“彼此彼此。”白其冷冷道。

巫禮目光上下打量著白其,嘆道:“可惜,萬古靈禽,盤古嘔心瀝血之作,天地精華之所鐘,卻跟了風阡這樣一個沒用的主子。風阡失蹤千年以來,想來你在凡間可沒少受折磨罷?”

“不勞你掛心。”白其漠然。

巫禮笑了起來:“堂堂萬古靈鶴,落得在凡間這般狼狽流離,你竟能甘心?白其,我且為你指一條明路——不如你告知我風阡去處,再認本座作主上,同吾共享這天界如何?”

白其瞇起雙目:“憑你這雜碎,也妄想同主人相提並論?”

巫禮冷冷道:“吾乃堂堂天界神王,你們靈獸靈禽一族自盤古創世之始,便註定要效忠於神明。你若識相,大可歸附於我,若是不識擡舉……休要怪我斬盡殺絕了。”

白其冷笑一聲:“除風阡神上之外,靈鶴白其此生此世,絕不會效忠於任何其他神明!”

他的聲音高亢,回蕩在昏暗的天地之間。

“也罷,倒是一名忠心於主的畜生。”巫禮慢慢說道,“不過,你若是知曉風阡下落,想來也不會在蘭寐身邊苦苦潛伏如此之久。所以本座知道,若想尋到風阡,還是要著落在她身上——”

巫禮法杖上的青蛇倏然間再次沖出,突然向我襲擊而來,我“啊”地一聲,猝不及防,一下子被青蛇攫住身體動彈不得,巫禮隨即一揮法杖,我登時被他擄了過去。

白其臉色一變,喊道:“放開她!主人身在何處,她也不知!”

巫禮笑道:“就算蘭寐現在不知,早晚也會知道。以她為質,多加折磨,風阡遲早會找上門來……白其,你曾經不也是這般尋找風阡的嗎?”

那條蛇在我面前晃來晃去,嘶嘶吐信,我張口欲言,竟發不出聲來。

“放開她!”白其怒吼,突然將竹劍向巫禮擲來,巫禮立即閃身避過。隨即,一聲鶴唳穿透天際,白其的四周騰起千萬枚白羽,它們仿佛化為無數鶴影,如同如利箭一般將巫禮身旁的那些魔影穿透,直向著巫禮包圍擊來。

巫禮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冰冷:“不自量力。”

他手中的蛇杖驟然揮起,數十條青色魔蛇從杖上傾巢而出,它們如摧枯拉朽般沖破白其的鶴羽,隨即聚集為一只青磷色的巨手,霎時間掐住了白其的脖頸。

“呃——”白其被那巨手扼住咽喉推至半空,動彈不得。

“冥頑不化,只能落得這樣的下場。”巫禮微笑道,“靈鶴白其,你命將絕,可還有什麽遺言?”

那巨手一點點收緊,白其已毫無防衛之力。眼見白其眼見命在垂危,情急之下,我突然大叫道:“大師兄!等等!大師兄!”

“大師兄”三字沖口而出,巫禮微微一頓。

“他不只是靈鶴白其,他還是三師兄啊!”我大喊道,“大師兄……你忘了嗎?”

巫禮沒有說話,那青色的巨手依然在收緊,白其垂死掙紮,危在旦夕。

“你們神仙的情是情,我們凡人的情,便不是情了嗎?”我聲嘶力竭地叫道,“你只記得你作為神祇時的仇恨,可是你忘了我們十幾年裏在天草門裏,情同手足的日夜嗎?這些年來,我們一起練功,一起談笑,一起在師父陷入危機的時候想辦法,一起走了這麽多路……這一切,難道都是假的嗎?”

“……”巫禮的手微微顫抖。

“大師兄……小燭小時候愛哭,其他師兄都會笑我,”我的淚水模糊了眼眶,“那時候,只有你會安慰我,就算被我的眼淚燙傷也從不抱怨……想當年,天草閣闖入妖獸之時,是你及時施法,保護我們不受侵擾,二師兄在蜀地受傷臥床的時候,也是你親自去為他尋醫問藥……若你此世身為天草門大弟子只是為求長生,那又何必做這些事?你曾為我們做的這一切,真的毫無感情嗎?如今,二師兄和四師兄已經死於你之手,你又要殺死三師兄,親手毀去曾親如手足的師弟們的性命,你心中真的不曾後悔嗎?”

“住口!”巫禮突然吼道,“蘭寐!你休想亂我心神!區區人界十數年的羈絆,怎能毀我蟄伏千年的覆仇大業?”

巫禮猛然間將我拋開,我的身體如狂風中斷線的風箏一般向高空中飛去,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山石上,痛徹心扉。

我眼冒金星,閉目片刻,方睜開眼睛,發覺自己被無形的穿心劍釘在了數丈高的高崗之上,腳下是千尺之深看不見底的弱水深潭。

就在巫禮分神的剎那間,青蛇聚成的巨手突然爆裂,白其趁機掙脫了他的束縛,直沖向前,同巫禮激烈地纏鬥在一起。霎時間,景象如山崩地裂,魔氣與鶴羽糾纏,高高的蒼竹被二人法術掀起的颶風卷起,一大片一大片地被摧毀折斷,從高崗上雜亂地跌入深潭之中。

然而我已來不及去關註戰況,那纏繞在我身上的青蛇“嘶”地一聲,突然化為一片血霧,將我籠罩其中。

我眼前一黑,心叫糟糕,這青蛇方才在那巫禮神殿裏的血噬之陣中浸染太久,已然被它同化,我拼命掙紮,想要逃離那血陣的侵蝕,全身卻被束縛,動彈不得。

而那血色之霧在我的身旁慢慢擴張著,旋轉著,漸漸再次變成了一道法陣,那新的血噬之陣融入了我,宛如噩夢將我包圍。

我心下一震,不再掙紮。

噩夢裏,白鶴淒然長鳴,噩夢裏,風阡的墨色長發被風吹得繚亂,噩夢裏一盞紅燭在狂風裏飄搖,燎著了檀宮的帷幔,燃起了彌天大火,我化成了漫天散落的白雪,一切都在冰雪中凍結……

“啊——”

我痛得抽搐起來,那些在神殿裏未曾現形的畫面繼續被血光驅趕拼湊,宛如烙印重現在腦海,一千年前的回憶如同滾燙的巖漿,從我的腦中倒灌而來,我再一次跌入了回憶的漩渦裏……

而它們糾結,灰暗,痛苦,是我千年的歲月裏最可怕的一段回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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